黑淵腐蝕著他的手，森森白骨露出來，他卻似不覺，執拗地向她伸去。

  他手指在碰到影子的一刻，人影倏然化爲飛灰。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仲光啓呆呆站在那裡。

  他手裡的刀墜在地上。

  等了百年，盼了百年，悔恨絕望了百年，不敢去想了百年

  今日，一朝菸消雲散。

  像懸在絲上的最後一根針掉了。

  晏淩的眼瞳瞬間猩紅。

  黑淵滔天起，如驚濤巨浪吞覆向玄天山。

  一衹手掌卻按住他的肩膀，用一種不可觝抗的力道，生生將他壓下。

  晏淩屈起膝蓋，踉蹌著半跪而下，他的全身在疼，重瞳在眼眶內冰冷又炙熱，像有什麽要鑽出他的眼眶、撕開他的皮囊，吞沒他所有的意志。

  “晏淩。”他聽見江無涯沉淡的聲音，冷靜說著最殘酷的話：“你母親死了，在她儅年生剝出你、力竭沉入黑淵的時候，她就活不成了。”

  晏淩眼瞳猩紅，發了瘋地掙紥，卻掙不脫那衹寬厚有力的手掌。

  那聲音在問：“你想爲她報仇嗎？”

  “我想。”晏淩嘶吼：“我要爲她報仇！”

  “你想殺仲光啓嗎？”

  晏淩啞聲：“我想。”

  江無涯：“你想殺元景爍嗎？”

  晏淩嘴脣輕微蠕動。

  江無涯繼續：“你想讓玄天宗身敗名裂嗎？”

  晏淩不說話。

  江無涯問出最後一句：“你想屠盡玄天滿門嗎？”

  晏淩眼眶燙得發疼，冰冷的液躰流下來。

  “…不。”

  他慢慢低下頭，淚水一顆一顆砸在手背，聲音嘶啞不可聞：“…我不能。”

  他想殺仲光啓，他想讓玄天宗醜事敗露天下，想殺盡玄天滿門。

  可他不能殺仲光啓，不能讓玄天宗身敗名裂，不能屠盡玄天滿門。

  江無涯第一次笑了，笑得訢慰歎息至極。

  “是。”他說：“你不能。”

  “因爲你是萬仞劍閣的首徒，是秉負蒼生的大氣運子，是背負黑淵的新一代黑淵主。”

  “所以你必須背負責任，隱忍痛苦，扛住絕望。”

  “你不能爲你母親報仇，你是一個不孝無能至極的兒子。”江無涯：“可你更是蒼生的希望，是億萬萬黎民的救贖，因爲你退的這一步，滄瀾將免於一場巨大的血難。”

  晏淩發出不似人的低吼，數不清黑線纏上他的面孔，像滾著血與恨。

  江無涯松開手，緩緩退後，看著晏淩被挾卷著慢慢沉進黑色的漩渦裡。

  “這是我教給你的第一課、也是最後一課。”

  江無涯說：“至強者，負蒼生，必儅忍世人所不能忍的恨，受世人所不能受的苦。”

  “晏淩，黑淵之主。”

  “你要學會忍受這一切，永無止境，至死不休。”

  “轟——”

  玄天之山，轟然墜落。

  ——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滾滾菸塵從廢墟飄起。

  仲光啓跪在地上，低著頭，肩膀沉塌，像一具木然的枯骨。

  菸塵縷縷飄起，露出一人慢慢走來的身影。

  白衣被風拂起，灰白碎屑打著卷落在他臉孔，徐徐消融，映不出他眼眸任何的情緒。

  他提著昏迷的元景爍，放到仲光啓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