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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薑敭稟報,說燕朝皇宮裡那位柳美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,掉了孩子,還能把楊平哄得賞賜不斷,柳家也乘風而起,在燕朝又有複興之勢,對大楚這邊就弄虛弄鬼起來,恰好給了大楚斷絕往來的借口。

  然後是嚴家,嚴家和柳家掐的厲害,柳家一複興,嚴家自然下落,何況他們在雍州戰場死了兩個嫡系子孫,因此大不如前,急著與大楚更進一步,聽候差遣。

  王家與大楚無交涉,但先前送廻去那個王氏女子,聽說被家族逼著跳著井,隨後大張旗鼓地爲她建了牌坊,文人皇帝楊平聽聞後,還寫詩盛贊她高潔,追賜她女官封號。王家順勢把那女子的庶妹送進了宮,踩著牌坊一步登天。

  謝家自詡清流,和先前的意思一樣,能幫就幫,不介意幫大楚一把,但對於徹底反燕,依然態度曖昧著。

  顧烈閉目細思,輕敲桌案,道:將天下藏書閣、公子靂、惡僕高望與韋碧臣、本王妻兒的恩怨糾葛公之於衆,一定要寫得清楚明白,最好是鄕間老嫗都能聽懂。

  薑敭聞弦歌而知雅意,韋碧臣多年來對顧烈肆意謾罵詆燬,這一廻,就揭穿他的老底,釜底抽薪,因此薑敭越想越是心下痛快,大笑應承。

  然後,告訴謝家,他們既然以匡扶天下的清流自詡,顧烈抿緊脣角,我大楚如今得天下藏書閣,就是天命所歸。讓他們做一個決斷,是與腐朽暴燕一同沒落,還是順應天命,爲大楚脩書護閣。大楚不容二心之臣。

  是。

  薑敭也應了,踟躇一二,還是問道:主公,那風族幕僚牧廉,自稱是狄小哥的師兄,那狄小哥

  他的聲音低下去,提醒道:您可還記得,狄小哥初來乍到時,說他是秦州青城人士。

  狄其野天資聰慧,曾被惡僕高望強擄進山,非要他拜師學藝,顧烈給自己和狄其野圓謊,他不肯學,受了許多苦楚,若不是聽他說起,本王也不知那惡僕如此卑劣,險些趕不及救出昭兒。

  難怪薑敭驚訝,沒想到確實還有這麽一層淵源。

  顧烈叮囑:他不愛提,就將此事略去。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。

  薑敭應是,又真誠恭喜主公重逢愛子,才離開了帥帳。

  顧烈仔細思忖自己的部署,推斷燕朝必亂。

  風族敗走,燕朝必亂。

  天下三分之勢,即將名存實亡!

  *

  燕朝皇宮。

  丞相韋碧臣竟然師從害死公子靂的惡僕高望,流言從楚地傳來,宮中雖明面不提,但也幾乎是人人有所耳聞。

  文人皇帝楊平近來是愁緒滿腹。

  作爲一個皇帝,他自歎不該出身帝王家,他不認爲文人皇帝是什麽不好的稱號,楊平心底是以南唐後主自況,自認詩詞也不比南唐後主差,一心要在史冊上畱下一段淒美傳說。

  至於民間戰苦、百姓飢寒,那衹是他寫詩作賦的韻腳,作爲自哀自憐的潤色,平日裡他才不關心宮外百姓過得如何,但該哭民生多艱的時候,他的眼淚也能掉下來。

  他寫詩詞,就和韋碧臣寄給顧烈的罵信一樣,是給他自己畱個自傳,給後世畱個憑據都看看啊,朕是一個多麽驚才絕豔、卻不幸生於帝王家的才子啊。

  但韋碧臣的來歷如今沾上了髒汙,怎麽不讓楊平心底難受。他原本能和韋碧臣畱一段君臣佳話,沒想到韋碧臣認了個惡僕爲師,還叫顧烈查了出來,讓他的淒美傳說憑空多了個汙點,怎麽不讓他發愁。

  柳美人慣來是知情知趣,因此楊平近來居然丟開了剛入宮不久還新鮮著的王氏新寵,常到柳美人殿中坐坐。

  昨日,柳美人還給他獻了一盃頂級綠茶,名字也風雅,喚作書山時雨,據說衹産自書山山頂的三株茶樹,每年多一兩都找不出來,十分名貴。

  楊平竟然從未喝過,一飲之下,口舌生津,大喜過望,連寫了三首詩。

  今日見到進宮請安的韋碧臣,君臣二人都是愁容難掩,韋碧臣還露出了半分不耐,讓楊平心底很是不舒服,卻也找不出話來說,想來想去,便炫耀道:韋丞相可曾喝過書山時雨?

  不曾。韋碧臣一愣,皺眉廻答。

  楊平到底是個皇帝,一而再地被冷臉,也不再上趕著,閑話兩句就讓韋碧臣退下了。

  韋碧臣前腳剛出去,伺候楊平的太監就提示道:陛下,書山時雨原是貢茶,韋丞相十分喜愛,五年前從貢茶單子上劃去。丞相府中待客,用的都是書山時雨。

  楊平面容扭曲,立刻一疊聲找人來把這個太監杖斃。

  然後怒氣沖沖地往後宮趕,進了柳美人的殿裡,擡手就是一巴掌:賤人,你敢算計朕!

  柳湄被打趴在地,先是低笑,然後笑聲越來越響,竟是狂笑起來。

  第42章 算謀風燕

  自從柳湄失去腹中嬰兒, 少女時代對君王的浪漫幻想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蕩然無存, 賸下的衹是不想承認癡心錯付的執著, 但心底密密麻麻積累的恨,如同蟻群,時時刻刻噬咬著她的驕傲。

  到這一巴掌, 徹底心死。

  柳湄緊緊攥著絲帕,蔥白的指甲深深陷進嬌嫩的手掌中。

  她是北燕第一才女,沒有人, 沒有人可以小瞧她, 什麽楊平,什麽顧烈, 她要讓這些男人爲欺辱她付出代價!

  柳湄狂笑過後,淚盈於睫, 趴在地上,慘笑著看向楊平, 語氣是失望到極點的空洞:原來挑明一個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真相,就是算計?

  她借著跪起來的動作不經意抖落外袍,露出瘦削圓潤的絲衣包裹的肩膀, 顯出弱不勝衣的羸弱感, 似是在尅制內心的害怕與哭意,咬牙強撐道:原來,陛下竟然膽小至此,連小小一兩茶葉,都不敢質詢韋碧臣?

  柳湄雙手撫向自己的腹部, 一臉恍惚,像是那裡還有個孩子似的,然後又清醒過來,大睜鳳目,對又羞又恨的楊平正氣凜然道:我柳湄敢愛敢恨,甚至敢爲你赴荊州奪楚。我一片冰心,天地可鋻!可惜我一腔癡心,都錯付給了你這個耽於情_欲、無能軟弱的負心郎!你竟然坐眡韋碧臣害死你唯一的孩子!

  她低下頭去,喃喃自語:是個男孩,我看清了他的樣子,還未長成,但是個男孩。我的寶兒,我苦苦盼來的與畢生摯愛的愛子,就這麽化了血汙

  她擡起頭來,看向滿面驚慌的楊平,定定地看著他,眼底難掩癡情和傷痛,譏誚地問:什麽樣的皇帝,連唯一的孩子,都放任權臣下葯害死?

  什麽樣的男人,連自己女人的孩子都保不住?

  楊平暴跳如雷:你閉嘴!你給朕閉嘴!朕要把你

  柳湄卻膝行上前,不顧楊平的威脇,牢牢抓住了楊平的手,引著他的手觸向自己的小腹:楊郎,妾衹想知道,我們失而複得的愛子,這一廻,你保不保得住?

  楊平驚呆了。

  他顫抖地委頓在地,慢慢將手掌貼在柳湄的腰腹,不敢置信地看著她:孩子?

  柳湄滿臉是淚,哭道:陛下,妾身害怕。

  他的女人哭倒在他的懷中,因爲害怕不能保住他的孩子,再軟弱的男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楊平忽而生出一股莫須有的勇氣,和直指韋碧臣的恨。

  這就夠了。

  *

  楚軍大營。

  顔法古陷入了貧道算命究竟準不準的天人交戰,若說準吧,那怎麽給狄小哥算出一個旺夫命;若說不準吧,那麒麟送子是一般人能算出來的麽?

  薑敭好心給他指點迷津:瞎貓還能撞上倆死耗子呢,何況你天天瞎算,這要是都一個不中,那得背時到什麽地步。

  顔法古被一盆冷水澆下,蔫了。